新聞調查：誰來治治囂張的騷擾電話

　　開車時，一個電話打來“賣保險”；午休時，一個電話打來“賣商鋪”；深更半夜，也有電話打來“賣理財產品”……

　　近年來，經國家嚴厲整治，垃圾短信逐漸消停，但騷擾電話仍“屢禁不絕”，手機用戶吐槽不斷。

　　這些惱人的騷擾電話從何而來？背后有著怎樣的利益鏈條？如何治理？近日，湖北日報全媒記者臥底暗訪。

　　直擊騷擾電話大本營——

　　房地產電話推銷員，一人一天500次通話保底

　　在58同城、前程無憂、趕集網等網絡招聘求職平臺，“電話銷售”這個崗位很俏。隨便一搜，僅武漢地區的“電話銷售”招聘信息就有1000余條。

　　內部人士透露，“電話銷售”的招聘單位主要集中在房地產、保險理財、教育培訓三大領域，開出的月薪從3000元至1.2萬元不等，部分招聘單位打出了“福利待遇好”“挑戰高薪等你來”等吸引眼球的宣傳標語。

　　3月中旬，記者以大學畢業生身份在線投遞求職簡歷后，面試邀約電話便從早響到晚，部分招聘單位的人力資源主管開口便說“急招電話銷售，最好立即過來面試”。

　　記者第一個面試的單位，位于武漢街道口的一棟大型寫字樓內，是一家專門從事房地產電話銷售的公司。

　　推開該公司的玻璃門，眼前的一幕讓記者驚呆了——50多位年輕男女擠在不大的格子間里，每個人頭戴耳機，人手一部電話，邊打邊記。

　　“喂，您好，我們在漢口后湖這邊有一批沿街小戶型門面在賣，有興趣了解一下嗎？”男男女女、帶著各式口音的普通話如潮般響起，整間屋子嘈雜不堪。

　　記者觀察發現，每位電話銷售員，平均每30秒就要念一次臺詞，工作強度非常大，部分銷售員辦公桌上擺著金嗓子喉寶。

　　在該公司人力資源主管面試過程中，記者了解到電話銷售公司的運行模式——

　　每天早上9點上班，下午6點下班，中午休息1個小時，每周一休息。每名電話銷售員每天要撥通500至800次電話，銷售的房源全部位于武漢地區。

　　電話銷售員工資收入由底薪和績效提成構成，只有客戶成功購買了其推銷的商鋪、門面，才能拿到6‰至1%的提成。

　　在上崗操作前，記者與數十名求職者一道，接受了該公司為期2天的培訓。培訓內容主要是兩部分：一是背誦“推銷話術”，二是訓練心理抗壓能力。

　　2天后，記者正式“上崗”，該公司并沒有提供電話本讓銷售員自主撥打，而是通過撥號機器后臺控制。撥號機器自動撥打電話，用戶接聽后，可自動轉接給記者。一旦客戶有購買意向，記者就需要將客戶信息記錄下來，提供給售房經理。

　　一上午，記者打了3個小時約350個電話，一套商鋪沒賣出去；九成以上手機用戶聽到是推銷電話，直接掛斷。

　　“電話銷售純粹拼運氣，人員流動性很大，招聘時標榜的高薪都是騙人的。”一位在該公司干了3個月的小伙子向記者吐槽。

　　記者用公司配備的座機撥打了自己的手機號，每次撥通后，來電號碼顯示都不一樣，湖南的、河南的、四川的、福建的……來電歸屬地五花八門。

　　“這些電話銷售公司是騷擾電話的始作俑者。”省通信管理局網絡安全處相關負責人表示，目前，我省手機用戶共有5098.7萬戶，每天有4500余萬次電話從外省呼入省內，加上省內互打電話次數，全省每天手機話務量近1億次，騷擾電話加重了正常通話的話務量，已成影響用戶正常通信的公害。

　　從2016年起，省通信管理局按照工信部要求，對租用電話專線、400號碼以及使用5字頭固定號碼違規開展外呼業務的公司進行專項清理。目前，我省違規利用50、51、52、58、59和400開頭的營銷固定電話已被全面清理。“剩下的多是顯示為個人手機號的騷擾電話，這個隱蔽性更強，政策監管仍有空白。”該負責人坦承。

　　手機用戶信息如何被泄露——

　　部分網店看似賠本促銷，實則倒賣消費者信息

　　電話銷售領域，規模最大、薪資待遇最高的是保險理財類公司。在武漢卓刀泉一棟寫字樓，記者“應聘”進了一家通過電話渠道銷售保險理財產品的公司。

　　該公司共有500多名員工，近半數從事電話銷售崗位。每名電話銷售同樣擁有一個獨立的格子間，辦公桌上擺有電腦、電話、耳機，以及“銷售話術本”。“電話銷售講究語言的魅力，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與客戶見面，卻把他的錢賺了。”該公司一位銷售經理介紹，公司每天會給電話銷售員分配40至50個客戶聯系方式，銷售員需要尋找潛在客戶。一份數千元的保單，銷售員可拿到12%到20%的提成，新入職員工通過兩至三個月的學習，月薪可穩定在6000元以上。

　　在該公司培訓實習期間，記者發現每天分配的40至50個客戶名單來自全國各個地區，客戶信息也較為詳細，包括姓名、性別、年齡、電話、職業、所在區域，有的甚至有家庭地址和車牌號。

　　記者觀察發現，這里的電話銷售員每天要工作10個小時，每天有效通話時長要達到3個小時，撥打出去的電話顯示為“95”開頭的八位數號碼。據銷售經理介紹，對保險理財產品的目標客戶，打一次電話是不夠的，銷售員需要在一定周期內循環撥打，如果有客戶愿意聊10分鐘以上，成交的幾率就非常高了。

　　客戶名單及聯系方式從何而來？一位資深員工私下向記者透露，公司在全國有數千家網點，客戶總量過億人次，三成是公司的自有客戶，七成客戶名單是通過地下黑市交易購買。

　　在武漢中南路，記者還參加了一家針對中小企業家教育培訓公司的面試，該公司邀約企業家參與培訓課程的方式主要通過電話聯系。該公司總經理推薦記者下載兩款手機APP“企信寶”和“企查查”，該APP可查詢全國各類企業的法人、財務總監等聯系方式，電話銷售每天的工作就是尋找合適的企業家，并持續撥打推銷電話。“我也是騷擾電話的受害者。從法律上講，涉及個人信息的數據交易都違反了國家網絡安全法。”華中大數據交易所總裁吳愛國表示，目前，泄露個人信息的渠道較多，售樓部、酒店住宿、外賣送餐、物業登記、網購快遞、商超網站會員注冊等。在部分地方工商局、稅務局、車管所，一些提供代理代辦服務的第三方公司里有“內鬼”，將新登記的聯系人及電話倒賣出去。

　　據了解，手機用戶信息越完整、數據新鮮度越高，地下黑市的售價越高，一些特定行業的高端手機用戶的聯系信息，一條可以賣到10元至20元。而被倒賣過四至五次的“二手”信息，每條聯系人只能賣1分錢。

　　吳愛國特別提醒廣大手機用戶，一些網店推出的“1元搶購”“9.9元包郵”促銷活動，看似賠本賺吆喝，實則在收集用戶聯系方式，這些一手新鮮用戶數據可以在黑市上賣不錯的價錢。

　　騷擾電話并非無藥可治——

　　我省成為全國首個營銷電話限呼試點，創建官方騷擾電話標記APP

　　騷擾電話，任其囂張嗎？不！

　　據省通信管理局介紹，湖北省將按工信部布置，率先開展營銷電話限呼試點，年內啟動。屆時，被大量用戶投訴標記的騷擾電話將會納入“限呼”名單進行限呼管理。

　　記者“應聘”其他電話銷售公司過程中，有部分面試經理提出“帶號加盟”的要求。在一張身份證只能辦5張手機卡的情況下，動員記者發動親戚朋友，盡可能多地申請手機號，以擴充公司自動撥號機“號碼池”。

　　湖北移動網管中心互聯網部主管吳鼎表示，自動撥號機可內置數百張手機卡，沿著用戶手機號號段，依托“人工+錄音電話”手段，實現數百通電話同時撥打。有的電話銷售公司采用改號軟件躲避追蹤，用戶接聽電話時，來電號碼顯示與實際號碼不符。因此，部分騷擾電話，用戶回撥過去可能會轉接人工臺，也可能打不通。

　　為配合省通信管理局加大騷擾電話打擊力度，2017年底，湖北移動公司技術團隊與華中科技大學開展校企科研合作，利用人工智能和大數據處理技術，建立了騷擾電話特征模板核心算法(包括撥號時長、主叫號段、被叫號段等幾十種參數)，可實現準確分析、精準識別和攔截騷擾電話。目前，該算法已植入湖北移動公司騷擾電話主動攔截系統，月均攔截可疑號碼超10萬次。

　　此外，省通信管理局將組織打造湖北省官方騷擾電話標記APP，用戶下載該APP后，不但可實時屏蔽、攔截、舉報各類騷擾電話，還能聯系相關執法部門申訴維權。從2015年至今，省通信管理局共關停省內騷擾電話號碼5.8萬個。目前，我省電話實名制已全部完成，該局還對運營商劃了“紅線”——加強語音專線與400號段業務管理，停止新增、新建呼叫中心。每一筆外呼業務上線前，需對客戶方資質、呼叫范圍、呼叫方式進行審核，結合用戶投訴及時處置高頻外呼號碼。

　　中國可信號碼數據中心報告顯示：2017年，我國全年騷擾電話被用戶標記總數為 3.2億次，相較 2016年下降了23.03%，超59%的騷擾電話由手機端撥出。

　　“治理騷擾電話，是一場持久戰，需要部門協力、全民參與。”吳鼎建議廣大手機用戶，受到騷擾電話騷擾，可向公安部門或撥打12300熱線(電信用戶申訴受理中心)舉報維權。湖北日報訊 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金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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